李彥宏的獨角戲

　　近期百度問題不斷。３月，百度爆出副總裁梁冬將辭職的消息。這是繼去年底百度首席技術官劉建國之后的又一起高管辭職事件。與百度上市時高管層的人員名單相比，五位高管已離職兩位，而與百度早年創(chuàng)業(yè)時相比較，五位高管則只剩下李彥宏孤家寡人。另一方面，從去年５月起，百度的負面報道不斷，女員工被害、員工狀告公司、裁員風波、“郵件門”事件等等，無一不引起業(yè)界關注。人們不禁要問：上市未滿兩周年的百度究竟怎么啦？

　　創(chuàng)業(yè)六年，百度從幾個人迅速膨脹到2000人。在這一過程中，百度創(chuàng)始人李彥宏功不可沒。但成也蕭何，敗也蕭何。這家深深打上李氏印記的企業(yè)新貴，或許需要做更多的調整。

　　赤裸裸看百度

　　百度越來越混亂？

　　“李彥宏的沉默管理讓我害怕”

　　我知道和開始使用百度是在國外，當時是聽說那里可以下載MP3，沒想到它是做搜索引擎的。我進百度70％則是因為梁冬。他在鳳凰衛(wèi)視的《娛樂串串燒》主持得那么好。進百度后，我做的是logo設計和用戶體驗。

　　百度鼓勵模糊上下級關系。梁冬很熱情，就像大哥哥一樣，跟我們關系很好，我們經(jīng)常一起去喝酒，梁冬一喝就大，總被我們灌醉。他會給我們講他在鳳凰衛(wèi)視時的故事，這是跟很要好的朋友才說的。梁冬也喜歡拿我們跟他做對比，他經(jīng)常說：“當我跟你們一樣大時……”他是個非常善于總結自己的人。

　　公司的高管都有英文名，互相之間直接稱呼英文名，比如李彥宏叫Robin，而梁冬是五個高管中唯一用中文名的。梁冬可以把天下的事情都跟百度扯上關系?！鞍俣雀形摹?，“百度一下，你就知道”，這些口號聽起來很簡單，但將之從百度的眾多特點中提煉出來卻很難。梁冬就很會取舍。

　　拿梁冬和Robin作對比，Robin是個悄悄坐在那里，就能洞察整個世界的人，梁冬則告訴我們世界是怎樣的。我們跟Robin有距離感，跟梁冬有很多溝通。

　　我在百度算中層，跟Robin沒什么接觸。他只跟高管溝通。我跟Robin第一次接觸還是因為犯了錯誤。百度logo在頁面上像素是固定大小的，一次，logo被我放大了很多。Robin立刻發(fā)現(xiàn)了，直接把我叫到辦公室。他一言不發(fā)，足足有５分鐘。我們稱Robin為沉默管理。那種沉默讓我很害怕。Robin要把我開除，當時我快滿試用期。梁冬也被罵了，但他保我，讓我延長了試用期。

　　Robin對百度logo有他的審美觀，比如紅藍的主色。其實從專業(yè)角度來說，紅藍搭配很難看的。不過我們不能改。Google的設計是花了很大代價的，請了蘋果的人，設計就很酷。不過，百度還是很鼓勵每個人談自己的看法的。我就經(jīng)常跟梁冬說：“你的設計很難看。”爭論只是討論階段，決策了就一定要執(zhí)行。

　　Robin是個做事的人。百度上市的慶功宴上，我們1500多名員工都參加了。主持人梁冬說可以向高管提問。很多員工問上市后百度的業(yè)務將如何。我覺得，這種情況還問這個挺傻的。我當時問：“我看到的是擺在五個高管面前一堆堆的金幣，如果你們還能選擇，會怎樣？”Robin回答了我，他說：“百度上市的成功是全體員工的功勞。我更看重的是上市的過程。我不會去套現(xiàn)，去亂花錢?！彼f了很多，那天他還哭了。我挺感動的，認為他不是為了追逐財富而急于上市的人，是真正對搜索有興趣，為事業(yè)奮斗的人。

　　Robin還是很有權威的。他決定做什么，不做什么，我都很相信他。

　　“百度唯一做得不好的就是公關”

　　不知道媒體為什么總是渲染一夜暴富？為什么總糾纏著百度有多少個億萬富翁，多少個百萬富翁？還說百度的前臺也有期權。

　　根本不是這么回事。即使有期權并不能立刻兌現(xiàn)，不會一夜成富翁。我跟很多同事都是非常好的朋友。大家都不是很在乎期權。我一朋友（同事），上千萬的期權都不要了，主動辭職。媒體這樣引導很不好，弄得部分百度員工也在想期權的事情。來得早的員工有期權是應該的，他們把最寶貴的青春都奉獻給百度了。可也有員工只看到現(xiàn)在，覺得我比他工作做得更好，我現(xiàn)在貢獻更大，為什么沒期權？在百度，有期權的是前300多位員工。Robin也沒表態(tài)要不要給后來的人期權。這讓大家心里很沒底。

　　我們不是為了財富來百度的。我們是在做世界級的公司。百度的中文搜索在世界做得最好，百度在中國打敗了世界級的公司Google?？擅襟w為什么總是那么敵意百度？讓我們覺得百度不被尊重。百度的負面報道一個接一個，我們看后很受傷。百度女員工之死，百度“郵件門”事件，百度裁員、員工狀告百度，還有中高層的辭職。這是很多公司都會遇到的事情，媒體為什么只抓住百度負面不放？為什么就不看到百度好的東西？百度產(chǎn)品那么好，百度打敗了Google，百度是中國的驕傲。

　　我給百度打85分。百度唯一做得不好的就是公關。出了一件事，最開始百度會跟媒體解釋。發(fā)現(xiàn)解釋沒用，后來就采取沉默策略。但沉默依然解決不了問題。我們總結了一下，百度公關是錯了，再錯了，錯了再說，說了還是錯。阿里巴巴公關就做得很好，壞事也能變成好事。無論梁冬負責不負責公關，百度公關一直都做得不好。不過，百度也確實有問題。為什么４個小時內就讓人辭職？有必要嗎？為什么這么對待為百度灑熱血的敬業(yè)員工？

　　我離開百度是個人原因。很多朋友都不理解我，說高薪高職的干嗎要走？梁冬曾說我是個不屬于任何組織的人。我看梁冬大約也是這樣。

　　我走的時候正是百度上市一周年以后。當時公司在管理上作了比較大的調整。在百度，最強勢的是產(chǎn)品部門。百度一直是技術主導的公司。我們雖打敗了Google，但一直不敢掉以輕心，畢竟Google中國才多少人，我們有多少人？百度上市后，推產(chǎn)品很穩(wěn)健，很成熟了才推。但其他方面反而亂了。比如設計部門也要做項目管理，并可調動所有資源來做（產(chǎn)品）。我做過項目管理，還懂。但我手下的，都只做過設計，怎么讓他們弄產(chǎn)品，還讓他們找別人來配合？梁冬壓力也很大，他要對流量負責。他有壓力，會跟我們說，說我們不怎么樣，他將被罵等。我們每個人要對瀏覽量負責。

　　另一方面，別的部門經(jīng)常拿一任務過來，讓我們兩天內必須做好。時間這么短，怎么可能做得很好？過去，三個月以后要做什么我們都很清楚，而且賞罰分明，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的職責?？赡菚r，兩天后要做什么都不知道，每個人都很茫然。為什么事情要做得這么倉促呢？其他部門壓力也很大，給的任務都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。

　　我今天還去見了百度的朋友。聽說百度越來越混亂了。一是管理更亂。一是大家心里亂。每次高層中層辭職，都會影響一批人。梁冬要走了，也是這樣。

　　我很感謝在百度的經(jīng)歷。百度讓我眼界開闊了，如果不是百度，我可能是去奧美，做廣告人。也明白財富不只是積累的，也可以自己去創(chuàng)造。我現(xiàn)在自己創(chuàng)業(yè)，工作所用的70%都是在百度學的。

　　李彥宏的慘痛教訓

　　文·本刊記者潘虹秀/圖·松濤

　　“不要對自己開創(chuàng)的公司死守著不放——這是經(jīng)過很多慘痛教訓才明白的道理，并不是所有打天下的人都適合坐天下。”

　　這句話，百度很多員工都看過或者應該看過。不知道，那些紛紛離開百度的早期創(chuàng)業(yè)高管是不是都認為自己不適合坐天下？這句話的出處是《硅谷商戰(zhàn)》，是百度創(chuàng)始人之一李彥宏在創(chuàng)立百度前的著作。曾經(jīng)，百度的員工人手一冊《硅谷商戰(zhàn)》。

　　李以章回體形式記錄了上世紀90年代他在美國硅谷所見到的商戰(zhàn)，戰(zhàn)爭的主角基本是互聯(lián)網(wǎng)公司，包括做網(wǎng)頁瀏覽器的網(wǎng)景、搜索引擎的infoseek、主推java技術的太陽公司，以及微軟、蘋果、美國在線、迪士尼等眾多公司。曾經(jīng)牛烘烘的網(wǎng)景、infoseek都敗給了技術不如他們的公司。這些創(chuàng)始人也曾頑強地抵制被收購。

　　或許正是有感于老東家infoseek的隕落，每天散步經(jīng)過網(wǎng)景大廈的李發(fā)出了打得了天下者不一定能坐天下之感嘆。

　　百度是李彥宏的第一份創(chuàng)業(yè)，這之前他在幾家公司做技術開發(fā)工作。跟百度一起打天下的元老們大多是剛畢業(yè)甚至沒畢業(yè)的學生，不少人連工作經(jīng)驗都沒有。李就靠著自己的硅谷觀察心得管理著自己的公司，以自己的性格鍛煉出百度文化。百度的文化打上了李彥宏深深的烙印。這些文化為百度打天下立了汗馬之勞。但當百度從創(chuàng)業(yè)公司走向成熟公司的時候，卻顯得有點不適。

　　不斷損害的名聲

　　網(wǎng)景和太陽公司就是憑其顛覆性技術一度讓微軟很害怕。李曾在《硅谷商戰(zhàn)》一書中極度渲染了兩公司的技術威力。李本人在搜索方面造詣很高。現(xiàn)任百度首席科學家的威廉·張曾是李在infoseek的老板。當李為創(chuàng)業(yè)尋找天使投資時，風投曾向威廉·張打聽過李彥宏的搜索技術，威廉·張答道：“世界上最牛的三個搜索人一定有Robin?！?

　　天蝎座的李很內斂，很沉默，絕不會自稱自己天下排第幾，但骨子里卻是極端自信的。當初甚至不把Google放在眼里。李在當時世界最牛的搜索引擎公司infoseek任技術總監(jiān)時，Google的創(chuàng)始人還是學生，旁聽過李的講座。

　　李也很要強，喜歡力爭第一。他曾經(jīng)給梁冬描述過自己某次考試只得了第二名，與第一名只相差0.1分的故事，李描述差距的那認真神情讓梁冬很是感慨。一般人可能根本不記得這細微的差距。李中學時候非常喜歡歷史、地理、文學等，物理、化學成績也不錯，在文理分班時，曾很搖擺。當看到那些成績好的勁敵們都讀理，李就立刻決定報理科了。李愛競爭的心態(tài)，從中學就已見端倪。

　　當創(chuàng)立百度時，李自然把打敗Google作為目標。即使現(xiàn)在百度在中國領先了Google，李也絲毫不松懈，不斷給員工施加壓力，要保證步步領先。

　　李也意識到技術并不是一切，市場才是最關鍵的?！安幌б磺写鷥r占領市場。即使這將意味著你必須免費發(fā)放你的產(chǎn)品，與此同時，你可以改變其中的游戲規(guī)則。”

　　百度歷任的高管，基本都是技術出身。百度產(chǎn)品在打市場時憑的是技術?？烧嬲氖袌?，涉及到盈利的，卻主要依賴于百度渠道代理商。有百度渠道商說：“百度的錢都是我們?yōu)樗鼟甑?。”這也導致渠道問題不斷，經(jīng)常有分銷商為了掙錢，不擇手段欺騙客戶，最終損害百度的名聲。而百度自己員工在接受熱線電話和用戶投訴時，態(tài)度也經(jīng)常不友好，或者只是官腔般地敷衍用戶，不解決任何問題。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，有些百度客戶付了錢達不到渠道商許諾的效果，就來到百度公司前抗議示威。

　　創(chuàng)造性的混亂

　　為了達到和保證“第一”，李甚至鼓勵員工暢所欲言，“我說的也不一定是對的”。在百度，員工們也會公然承認Google等對手們的長處，向之學習。

　　“要容忍有創(chuàng)造性的混亂。硅谷靠的是對商業(yè)環(huán)境變化的迅速反應能力和它相對混亂的環(huán)境。這意味著團隊精神、合作能力、沒有官僚作風和對權威的挑戰(zhàn)?！边@是李對硅谷企業(yè)的總結。李也同樣把這總結運用到百度。

　　早幾年，這種鼓勵創(chuàng)造的文化，讓百度創(chuàng)造出一大批新產(chǎn)品，諸如百度貼吧、百度知道、排行榜等等?？蛇@也隱藏著一些問題。百度作為一個公司，有自己的戰(zhàn)略，有自己的產(chǎn)品規(guī)劃，當富有創(chuàng)業(yè)精神的員工，對與跟公司戰(zhàn)略不太符合的產(chǎn)品有極高興趣時，該怎么辦？

　　李彥宏一直對內對外宣揚，百度很專注，只做搜索。其實百度走的是門戶搜索戰(zhàn)略，并非花一切精力去做所有的搜索。在百度創(chuàng)業(yè)初期，就有一批百度技術中高層離職創(chuàng)業(yè)，去做自己更感興趣的垂直搜索。這種個人創(chuàng)業(yè)精神與公司戰(zhàn)略的沖突在百度上市后愈加凸顯。上市后，一批“百萬富翁”、“千萬富翁”們紛紛離開百度自行創(chuàng)業(yè)。如下載工具迅雷、博客訂閱平臺“抓蝦”、今年剛獲得融資的娛樂搜索平臺“酷我”等都是由百度前員工所創(chuàng)立。

　　此外，辦文憑相對混亂的環(huán)境，也不是每個員工都能接受。百度上市后的急速擴張中，涌入一大批并不是很富有創(chuàng)業(yè)精神的員工。讓每個員工都去想新點子，把點子變成產(chǎn)品，自然不太現(xiàn)實。

　　媒體的誤解

　　雖然容忍錯誤，但李卻非常較真。

　　百度一員工向《英才》記者表達了他的看法：“百度是犯錯誤最少的公司。”

　　當李認定競價排名是正確時，百度董事會卻不這么看。李不顧自己生病，在電話里跟董事會據(jù)理力爭，甚至將手機摔掉。

　　李彥宏這種追求正確的較真心態(tài)，讓百度在競爭激烈的搜索市場占據(jù)了寶座。

　　李同樣期望著外界能對百度是“正確的”。這引發(fā)了百度跟媒體的緊張關系。在早期，李彥宏認為百度是有技術的，可媒體總是認定只有Google才是技術公司。當百度推出競價排名時，媒體說那是不公正的。當百度憑借著技術打敗了Google時，媒體卻又說那是因為Google頁面無法訪問的緣故。當百度貼吧因為超女而大火時，媒體又說小孩子的流量沒什么價值。在很多媒體人眼里，無論如何百度就是家小公司，而Google是大公司，是很酷的公司，是不作惡的公司。當百度上市了，在網(wǎng)絡股中取得最好的開盤價后，媒體不再評說百度小了，而是聚焦到多少個一夜暴富的富豪上。李不得不一次次地澄清自己的財富觀。

　　在意媒體的評價，或許跟李的文人情結有關。李自己寫過書。在美國，曾為道瓊斯工作，設計過《華爾街日報》網(wǎng)絡版，曾每天讀《華爾街日報》。被媒體一次次的“誤解”，李曾刻意躲避媒體的采訪。但百度的推廣活動卻很多，一些活動，李不得不出席，并作演講。離開網(wǎng)絡不超過24小時的李，又總會在網(wǎng)絡上看到有關自己的報道。有時，他忍不住在自己的百度個人空間，將自己的講話稿公布出來，并申明：媒體誤解了他的意思。

　　不善言辭，不喜說話的李甚至搬來了能說會道的梁冬，也照舊沒能改善百度與媒體的關系。資深IT媒體人士洪波認為，李彥宏的性格決定了百度的性格，不是換個PR就解決問題的。洪波評論道：“在百度看來，這個世界是一個草木皆兵的世界，所有人都對百度不懷好意。無論遇到何種問題，百度的第一反應永遠是，我沒錯，錯誤都是別人的?！?